世末碎片（1）
风带下两三点枝叶蓄的残雨落入水洼，激起了几片不过方寸的涟漪，旋即被来往的人潮踩碎。消寂了整日的蝉鸣便在此时被市井的喧嚣煽风点火，不甘示弱地渐强唱和。
目光穿过接踵交叠的人群，她看到衣着光鲜的自己驻足在那位流浪歌者倚靠的长椅前，二人的脸庞皆薄薄地镀上了夕阳的暖红。然而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，歌者的面容和轻哼的曲调都不甚清晰，她便试图汇入车水马龙以靠近些许。
一声突兀轰鸣却忽然如浓墨降下，眨眼间涂黑了小半个画框。仿佛画家落下第一笔停顿思索后的踌躇涂画，片刻后狂卷而来的钟声如同泼墨，顷刻为整个视野降下了幕布。
乐正绫甫一睁眼看到的，是被什么光映着，闪烁而苍白的天花板。明明是初醒，身体却疲惫无比。迷茫了片刻，她尝试动了动僵硬的手脚，手肘拄着身体缓缓坐了起来，斜靠在她方才横卧的沙发的靠背上。
呼了一口气，乐正绫才注意到梦境中的钟声已然过渡到了现实，在陌生房间靠墙的老旧电视机中低鸣。她用力眨了眨还不太习惯电视光线的眼睛，试图看清正在播放的内容，右边脸颊却蓦地一热，什么光滑的东西贴了上来。
“啊！”乐正绫低呼，猛地避开，却不慎碰到了那东西，于是待她看清那是一只被纤长素白的手端起的瓷杯时，里面略烫的液体已经溅了几滴在她的手臂上，疼的她皱了皱眉。
来人见状，好像低笑了一声，铛地轻放下杯子，一阵窸窣后向她递来一张纸巾。绫并没有接，而是谨慎地将目光顺着对方清瘦的手臂缓缓上移，看到了一张被电视光映亮半边的精致面庞。
对上绫警惕的目光，那人有点意外的挑挑眉，旋即微微笑了起来，笑容让她显得有点疏离的冰蓝色瞳仁泛上了些温度，好像在说“我没有恶意”。
绫看得怔了怔，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，犹豫地伸手接过纸巾，低头擦拭起来。脚步声响起，在空旷房间中撞击消散，那人绕到长沙发前，和绫隔着一段距离坐了下来，右手优雅地托着腮，靠在一边的扶手上，懒懒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黑发少女。
感受到身侧的凹陷，绫停下动作，慢慢攥紧了纸巾，轻咳一声，刚要说出一直在斟酌的问话，对方却率先开了口。
“你看那边的电视。”女人抬了抬精巧的下巴，示意绫看向那边。
绫被这句话一噎，本能地扭过了头看向了一直低鸣的方块，脸上的表情似有不解，待看清内容后，脸上的疑云不减，反而愈加浓郁。
“这是……纪录片？”
“嗯……”女人想了想，“不觉得场景熟悉吗？”
的确熟悉，或者说，屏幕上正在分崩离析的根本就是她昨天驻唱的广场。
黑云低垂，暴雨滂沱，仿佛要将天空撕裂的雷电间歇映亮脚底的地狱，高楼坍塌使得砾石飞崩，慌乱逃窜的人群大片大片被激起的粉尘吞没，被坠落的碎石砸倒，又被表面凹凸不平的车辆无差别的碾过，而刚逃过一劫的车辆，连同其他地面上的一切，都在渐渐堕入如恶魔咧嘴笑起的开裂地缝中，深处的红光恍若癫狂魔鬼的瞳仁。
这些场景，连同崩断、狂叫、鸣笛、警报、雷雨声的合鸣，都被压缩老旧的电视机中，显得遥远而虚假。
绫也是这么想的，即使闪烁的画面映得她脸庞苍白，并给予了十二分的震撼，她也并没有相信那些画面真实地发生在她之前还驻足的繁华街道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她收回目光直直盯着身侧的女人，压低声音问道。
“如你所见，虽然你现在明显不相信，不过刚才电视上的是实时监控，而今天，”女人狡黠一笑“是世界末日没错~”
白色短发的女人云淡风轻地抛出了这句话，不出所料地看到绫带着微愠和无奈叹了一口气。
“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吗，你想做什么？”绫明显不想继续世界末日这种虚假无聊的话题，表情愈发严肃地问道。而白发女人却执拗地不肯停下她的“无稽之谈”，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：“当然是带你来‘避难所’避难，难道你想和他们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吗？”“他们”当然指电视里的人。
“不过，”无视了绫皱起的眉头，她自顾自地说下去“唱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不温不火，你可能也累了，没准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——”
“你什么意思！”话音未落，绫猛的站起打断，攥紧了拳头，脸上因为怒意和羞赧染上了一层薄红。
对方微怔，随即孩子一样的耸起肩膀连连摆手：“不好意思，是我失言了~”看着对方脸上带着点少女味道的抱歉笑容，绫忽然觉得面前女人的年纪，应该比刚才第一印象轻不少。
见绫脸色微缓，她便继续说道：“并没有别的意思，我以前注意过一个和你相似的人，很漂亮的姑娘，和你年纪差不多。第一次遇到她，她抱着吉他坐在街角的长椅上小声唱歌，声音甜丝丝的~”她说完打量着绫，补上一句：“相对来说，你就高音狂魔多了。哈哈别瞪我我要窒息了。”
“我凑过去问她，你想让这些看都不看你一眼的人，有一天目不转睛地仰望舞台上耀眼的你吗，我可以帮你实现，不过，要和我打个赌~”
“你可以帮她实现？”
“哈哈，又觉得我在胡扯对吧，不过，”她忽然直起身子将脸凑近“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？”
绫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脸惊到，本能地后仰，却立即被紧紧扳住了肩膀。
“你没有拒绝的权利。”
她眼底燃起了一点疯狂的火星，随着话音腾起。
······
“你会去到一个又一个距离世末只剩一年的世界，在那个多雨的城市一个人流浪，歌唱，直到有人将你发现，终结你无人问津、孤独赴死的结局。”
······
“那一天我就会实现你的愿望，并让它延续。”
······
“不过不可以主动搭话哟~”
······
“你问那个女孩怎么样了？哈，她还在苦海挣扎~”
······
她转过身，慢慢走到了门口，颤抖着将手附上门把，深吸一口气，走向了第一次未知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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